短篇故事

婴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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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午夜时分的宿舍楼厕所,没有人,甚至连老鼠都没有,死寂得一如幽暗的湖底。

东向,隔着三间寝室,四道白墙,是林晓的寝室,同样死寂。

林晓穿着一条白纱睡裙,孤零零地站在寝室中央,竟能清楚地看得到厕所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清晰得仿佛坐在电影院第一排看电影。

便池黑洞洞的下水道口,阴恻恻的像只鬼眼。

一个婴儿的头缓缓地从里面探出来,扭动脖子向左右看了看,接着把脸对准了林晓的方向,他似乎也能看见林晓。

他的脸上满是褶皱,两只老鼠似的瞳孔居然血红,迸射出凶狠的光芒。

他继续往外爬,爬得有条不紊。

小手,身子,小脚丫,他终于爬上来了。

他盘腿坐在洁白的便池里,两只小手抓住了胸口的胎衣,像一个成年人脱掉毛衣一样,缓慢地把自己从胎衣里蜕出来,接着,他抓住便池突出的边缘,水淋淋地爬上来。

林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继续爬,身后还拖着一道肮脏的水迹,仿佛一只暗红色的巨大蜗牛,全身亮晶晶地爬过走廊,静悄悄地爬向她。

门无声地开了,他来了!

门缝里先探出一颗小小的头,一眨不眨眼地盯着林晓,咧着的小嘴里粉红色的牙床若隐若现——他在对着林晓笑呢!

他慢慢挪动小小的膝盖,近了,越来越近。

林晓转身想逃,脚下却如同生了根,根本无法动弹。

那双冰凉湿滑的小手已经轻轻搂住她裸露的小腿,开始向着她的身上攀爬,丝丝凉意透过薄薄的皮肤一直渗透进骨髓里,一个阴森而尖细的声音从脚下幽幽传过来:你杀了我妈妈,我无处可去啦,那我就跟着你吧!一辈子跟着你吧!

一声惊叫,林晓猛地睁开眼来,腿上的冰凉瞬间消失了,相反,却是一头灼热的汗水。

她看到了悬挂在阴影里的浅紫色风铃,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墙壁上,周杰伦酷酷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灰暗。

一个噩梦!

这个梦,半个月来她已经做了八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然有原因。

她也知道原因,一切都源于半个月前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底里突然升起一股硬邦邦的绝望,也许她将一辈子为那件事所累,被它钉在良知与负疚的耻辱柱上,永远不得超生。

她找不到解脱的办法。

它就发生在半个月前,确切的说是月号,星期五。晚上点半。

那是一条挺长的街道,两边是些破旧的居民楼,荒凉惨淡。刚下过雨,路上有些湿滑,再加上没有月亮,天黑得厉害,如果没有那几盏奄奄一息的路灯,眼前的一切肯定都得像被泡在墨汁里一样。

这个时间,这种地方,加上又是雨后,这条路上几乎已断绝了人迹。

林晓骑得很小心,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紧张地盯着前方,两只手都放在车闸上,如果有情况,就捏闸。

她刚做完家教回来,那个孩子脑子有点儿慢,一道题得讲个五六遍才能勉强记住,第二天再问他,又忘了,还得再讲五六遍。给他讲题,有点像希腊神话里被罚每天滚石头上山的西西里弗,天一亮,石头又掉到山脚去了。

做这份家教,她倒不是纯粹为了钱,林晓家里条件并不算差,主要还是为了经受些锻炼。打工增加人生阅历,摸黑骑车练胆量,还捎带着挣零花钱,一箭三只雕,多好!

为了获得最大的锻炼效果,她不许陈铭宇去接她。

本来定好的时间是晚上点到点,两小时块钱,但今天雇主家包了饺子,非热情的请她吃了再走,盛情难却之下她只好吃了,一吃,就耽误了时间,点了。

离学校十几里,得骑分钟。

学校点关大门,得抓紧。

林晓的车技不高,虽然也骑了七八年的自行车了,但还是面得很,一看到对面有人或是有车,车把就会不争气地左右乱晃起来。

这是很多刚会骑车的人的通病。

再转一个弯就能望见学校大门了,结果就是这个弯,像绳子一样套住了林晓。

那个女人就像故意迎着林晓一样。她转弯,她也转弯,她们都骑着自行车,转弯前互相看不见,等看见时也晚了,一声轻响,是车把与车把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哗啦,啪啪,两车两人一起摔在坚硬冰冷的水泥路面上。

如果早五秒钟,或者晚五秒钟,她们肯定在一条直道上擦肩而过了,谁也不认识谁,可能一辈子没有交点,彼此无关。

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连一秒都不差。

这就是命运。

如果那个女人和林晓一样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也就没事了。

可她偏偏就是个孕妇。

老人和孕妇,走在路上的话,所有的人都会加倍小心,尤其是骑车和驾车的人,都怕碰到,碰到就可能出大麻烦。

结果这个麻烦让林晓碰到了,而且碰了个正着。

那个女人躺在路中间,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看上去小孩离出生并不太远,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应该出门,更不该骑自行车,她自己、她的丈夫和家人都有责任。

可现在任何人都没责任了,责任全是林晓的了。

林晓爬起来,有些懵。她的手心,还有膝盖都火辣辣的,然后疼痛的感觉开始一点点地泛上来。肯定破了。

她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口,第一个念头,她想上前搀起那个女人,但又不知道如何下手。这时,她看到女人的肚子一鼓一鼓地动起来。血,林晓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很粘稠,很鲜艳,好像一下子出现的,在她身边流开,就像水盆接满后溢出来的水一样,流淌开来。

林晓大脑失控了,一片空白,她心里想,应该送她去医院,应该救她。

她弯腰,但她的手却没有去扶那个女人,而是神差鬼使地扶起了自行车。她推着跑了几步,慌张地跨上车骑走了。她骑得歪歪扭扭,像逃命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本能。

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风卷起地上的灰尘扑到她身上,她的呻吟声好像停止了。

林晓不敢回头,在那个时刻,她忘掉了一切,满脑子只有一件事——蹬车。

她没敢走正门,绕到西边的小角门,逃回寝室。

第二天上午,她去了那个撞车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连血迹都已经不见了。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死了?还是被人送到医院去了?孩子呢?能不能平安的生下来?她不得而知。

她一连提心吊胆了很多天,设想了很多结果,但半个月过去了,没有人找她,没有警察,也没有受害人家属,她的生活一切如常,并没起任何波澜。

除了一件事——

梦!!

从那天起,她就开始经常梦到一个婴儿,梦见他从厕所的下水道爬出来,从窗户爬进来,从床底下爬出来,从讲台后面爬出来,带着寒气爬到她的身上,阴森森地找她要妈妈。

女生楼寝室,林晓住了整三年,从大一到大三。

住了三个人,除了她,另两个是陈小雪、夏萱。其实本应住四个,刚入学时确实也是四个,但开学刚三个月,那个姓白的女孩就退学回家了。于是就四减一等于三了。

夏萱是个娇小的女孩,皮肤白皙,留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她从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去染头发,是个带有些古典气质的南国少女,五官虽不及林晓那样精致,但也颇为耐看。

都说漂亮的女孩不共戴天,但她们两个关系却还算亲密,这大概全因为陈小雪的存在。

陈小雪的家就在本市,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她像是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对谁都是一副冷若寒冰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冷酷得不带一点感情,看到她,林晓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只孤独黑猫的形象。

她难以接近,从不正眼看任何人,也包括林晓,也包括最帅的男生,她谁都不看,她也不看她自己,她从来不照镜子。

一个月,她俩甚至说不上三句话,当然,是陈小雪不搭理她。

一个知情的同学透露说,陈小雪本来不是这样的,她高中时还是个蛮开朗的女孩,但高三时她父母出了场车祸双双去世,那以后,她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应该是心理创伤。

陈小雪的冷漠客观上促进了她和夏萱之间的关系,有一段时间,她俩甚至形影不离,直到去年林晓认识了陈铭宇,并成为他的女友,也许是因为呆在寝室的时间少了,就从那时起,她们的关系一下子疏远了。

但她和陈小雪之间还是那样,她们本来就很远。

这些天,她总是在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夏萱很关切地询问了好几次,这让她备感温暖。

但她感到陈小雪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古怪,与一贯的冰冷还不同,似乎夹杂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那种东西很锋利,很激烈,很坚硬,好像恶狠狠的。

她说不好,这仅仅是感觉,一种女孩的直觉。

周六晚点分。

休息日。大部分人都出去HAPPY了,宿舍楼里基本没什么人了。

林晓走在漫长而昏暗的走廊里。她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一连串节奏分明的脆响,有些像午夜里水龙头断断续续的滴水声。

她刚从家里回来,半小时前刚下的火车,秒钟前刚踏进宿舍楼,再有秒钟,她就能站在寝室门前了。

她在家里待了半个月,什么也不干。休养。

那件事连同那些怪梦闹得她有些神经衰弱了,头疼,失眠,耳鸣,记忆力减退,跟电线杆小广告上写得一模一样。

学校医务室的那位老大夫建议她修养一段时间,并给她开了证明,凭这份证明,她顺利拿到了半个月的假。

老大夫的确高明,歇了半个月,她果然觉得精神好多了,她还想在家里再歇几天,可假条的最后期限到了,再不回去,就是旷课了。她是学生干部,要树立正面形象,要以身作则,要带头与不守校规的恶劣行为做斗争,自己怎么能够旷课呢!

寝室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没有开灯,窗帘也严严实实地拉着,屋子里黑得像个巨大的墨水瓶。

林晓伸出手刚想开灯,隐隐约约地瞥见陈小雪似乎正躺在床上,她伸到半截的手缩了回来。

她不想打扰到陈小雪的清梦,说实在的,她有些惧怕她那阴冷的目光。

她扭头看了看夏萱的床铺,一团黑糊糊的被子懒散地堆放在上面,夏萱不在,她还没有男友,林晓猜测她十有八九是一个人跑出去上网了。

夏萱喜欢帅哥,每天都要到网上跟帅哥聊天,风雨无阻,她的QQ里已经攒了二十几个祖国各地的美男子,甚至还有一个是藏族的。

同她聊天的都要先视频,接受她的检阅。

难看的一律拉进黑名单。

走廊的灯光从半开的门里渗透进来,带来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光亮,照得门前的一块水泥地仿佛月光下的湖面,泛起一片灰白来。

借着微弱的光,林晓开始铺床,走的时候为了避免行李落上灰尘,把所有被褥卷在一起,堆放在床板一端,鼓鼓囊囊,活像一个塞满了生菜和牛肉的汉堡。

她一个膝盖跪在床上想去打开那卷行李。

突然,她的手僵住了,在她身后飘来一阵柔弱的婴儿哭声。

真真切切,就是婴儿的哭声,在医院的产房外经常能听到的那种。

这哭声不大,但在黑暗沉寂的寝室里却显得异常的清晰,更令她魂飞魄散的是,它不是在门外,也不是窗外,真真切切就在这四面墙壁中间,就在她的身后,仿佛有个婴儿就漂浮在离她不远的半空中,朝着她发出这宛如猫叫的哭声。

林晓的头皮轰的一阵酥麻,紧接着又传递到脊梁骨。全身都是鸡皮疙瘩了。

那诡异的啼哭声还在继续,听上去它是柔弱的,是哀怨的,宛如叹息一般在她耳边回响着,缭绕着,幽灵般游荡着。

仿佛过了一百年,那声音终于隐去了。

林晓无力地跌坐在床上,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像刚刚被人从河水里打捞上来的溺水者,鬓角几缕发丝弯弯曲曲地粘在脸颊上。

她颤抖着告诉自己,他真的来了,真的来找我了。

那份恐惧越来越强烈,几乎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向陈小雪的床铺看了看,她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声息,静静得像死去一样。

她不敢独自待下去,跳下床踉踉跄跄地向男生宿舍楼跑去。

她要去找陈铭宇,找到他,也就找到了安全感。

手机上的时间已是点分,有点晚,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想,即使他已经睡了,也要把他砸起来。

男舍楼前,几盏修长的路灯孤独的把光投向脚下。

门口的长椅上,陈铭宇把林晓绵软的小手紧攥在手心里,耐心地听她惊魂未定地讲述刚才的遭遇,他微微皱着眉头,一边听,一边有些神经质地颠着两条腿。

陈铭宇穿着一件略微有些收腰的红格子衬衫,肩膀很宽,偏瘦的蓝色牛仔裤则把他的腿修饰得又直又长,头发稍有些长,但并不显凌乱,大部分别到耳后,露出棱角分明的一张俊脸。

这张脸谁见谁喜欢,当然了,主要是女同学。

陈铭宇长得有点像那个香港明星谢霆锋,但他没有明星谢霆锋那么花心,从来不像一些小白脸那样脚踩两只船,他又帅又专一,外形俊朗,又以德服人,结果自然成了全校女孩心目中公认的骑白马的人。

——当然不是唐僧。

当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甬路上时,很多女孩看林晓的眼神都带着羡慕、嫉妒、憎恨乃至恶毒,如果杀人不犯法,她们也许就跑过来掐林晓的脖子了。

但林晓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也可以理解,女孩子嘛,谁没有点小虚荣呢?

此刻,陈铭宇一言不发地聆听着林晓的讲述。林晓的手心潮乎乎的,全是粘粘的汗水。

五分钟前,林晓一头撞进来,就像一颗手榴弹引爆在寝室中央,三个同屋的男生正光着膀子,仅着内裤,围坐在桌前斗地主。门被撞开的一刹那他们的反应像一样快,如同企鹅跳向海水一样扑向了各自的床位,并飞快地扯过被子把自己包上。

他们学校的男生还都挺腼腆!

陈铭宇扔掉手中的《小李飞刀》,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这算得上一场好戏,不过看到林晓惊恐的表情,他旋即又紧张起来。

他不能不紧张,这种恐惧的神色,一个月前他刚刚见识过一次。

他相信自己的女朋友不会撒谎,但他也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

所以,他一点都不紧张,或者说,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陈铭宇知道林晓骑车撞人了,也知道撞的是个孕妇。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林晓就跟他全盘托出了,陈铭宇一开始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林晓在他心里的形象有点坍塌了,但设身处地地为她想一下,陈铭宇很快就原谅了她,他在心里为她开脱,一个女孩,遇到那样的事,是难免不发懵的,即使是李宇春那样外表镇定的女孩,要是遇上了,也得发懵。

所以林晓描述的神秘哭声在他看来很容易解释,不过是那次事件的一个后遗症而已,想一想,那件事给她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这导致她出现了轻度的幻听。而且她还神经衰弱,神经衰弱,幻听,本来就是一对双胞胎嘛,这是相当合理的解释,完全符合科学的精神。

“晓晓,这是幻觉。”陈铭宇打算实话实说。

林晓猛然抬起头来,陈铭宇刚一开口就惹她生气了。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脸也有些涨红了,她当然要争辩:“不是,绝对不是幻觉,那声音就在我耳边,特别清楚,怎么可能是幻觉?”

“有些幻觉的确很逼真,跟真的一模一样,但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那只是心理作用。”陈铭宇打算通过说服让她接受自己的观点。

他没意识到自己犯低级错误了,他好像忘了面对的是一个女人。

他居然试图跟文学系的女生讲逻辑!!!

林晓猛地站起来,扭头就走。

她认为没有必要再交流下去,很显然,陈铭宇把她看成神经病了。

陈铭宇这才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他奋起直追,一直追到宿舍楼门口,他想亡羊补牢一下,可林晓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她脚步不停,径直走进楼去。

陈铭宇一脸苦相地被丢在门口,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回去睡觉了。

希望他下次能长点记性!

再一次站在寝室门前,已经快点半了。

林晓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意外的发现寝室里的灯居然亮着,而且夏萱在里边。

夏萱穿着件前前后后满是Kitty猫的粉色睡裙,正盘腿坐在床上,边翻看一本彩页杂志,边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袋干脆面,嘴巴里嚓嚓做响。

看到林晓进来,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嘴巴里的食物影响了她的发音,她含糊不清地说:“我刚才看到你的包儿挂在墙上,就知道你回来了。”

林晓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才进屋时看你还没回来。”

夏萱说:“我也刚进来不大一会儿,刚换完睡衣上床,你就进来了。”

林晓把手机和钱包掏出来塞进墙上的包包里,笑着问她:“又上网泡帅哥了吧,钓到新款的没?”

夏萱哼了一声:“哪像你那么好运气,不费劲就钓了条最大个的!”

林晓刚想还她一句,话刚要出口就被硬生生塞回喉咙里,她愣住了。

她发现陈小雪的床上居然是空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地摆放在床头,床单也平平整整,根本没有刚躺过人的痕迹。

林晓心底蓦的升腾起一股寒意,刚才她明明感觉那个床上是躺着人的,即便没有开灯,她相信自己也不会看错。可怎么现在是空的了?难道……活见鬼了??

她连忙问夏萱:“你刚才进来时陈小雪在床上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夏萱又嚼起了干脆面,“没,我进来时屋里没人,不过挺奇怪,灯是开着的。”

听到这句话,林晓稍稍有些放心了,这起码说明陈小雪刚才是在寝室的,床上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否则谁开的灯呢。不过她紧接着又产生一丝疑惑:难道陈小雪在她出门之后紧跟着也出去了?

她神秘兮兮地在搞些什么?

点整,熄灯,黑暗通过窗子瞬间涌进屋内,墨黑。

林晓躺在床上竖起耳朵留意着房门,她想看看陈小雪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可一直到天亮,房门再也没有被打开。

陈小雪一夜未归。

又七天过去,又一个周末的黎明降临。

陈铭宇正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正站在教堂高大的穹顶下参加婚礼,他是快乐的新郎。

婚礼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十字架前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过在他看来似乎有些古怪和反常。

他身后,一个古旧的红木八仙桌摆在洁白如玉的大理石地面上,桌上两只白蜡烛摇曳着豆大的烛火。

陈铭宇低下头,看到自己身着一套全黑色的长袍马褂,胸口别着一朵足有头颅大小的鲜红绸花。身边是他的新娘,她穿的是一件猩红的旗袍,胸前绣着一朵同样是头颅大小的白色月季,这个女孩像是林晓,又好像不是。

他们在红地毯正中相拥一吻,所有人都微笑着举起酒杯,齐声祝贺:祝你们白头偕老。陈铭宇也微笑着举杯。

突然,就像一架录音机出了故障一样,这句话被定格了,并开始反复播放,那些人的动作也开始了同样的反复,举杯,放下,举杯,放下,如同木偶一样僵硬机械。

“白头偕老……白头偕老……白头偕老……”

其他声音都在一瞬间停止,只剩下这祝福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空灵而飘渺,它越来越刺耳,渐变成一种古怪的腔调,好像录音机夹住了磁带,陈铭宇的耳膜像针扎一样剧痛起来。

林晓在他怀里缓慢地抬起头,哪里是林晓,那居然是一张陌生中年女人的面孔,惨白狰狞,她目露凶光,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她杀了我的孩子,我要她偿命,还有你,你也一起来,投胎做我的儿子吧。”说着伸出两只苍白的枯手就来掐他的脖子,十个指甲血红。

陈铭宇大叫一声醒来。

手机在枕头下嗡嗡地震动着,不知道响了多久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林晓寝室的座机号码,陈铭宇有些奇怪,平时林晓找他一般都是用手机的,很少用座机打电话。他连忙按下接听键,电话里林晓的哭叫声像雪崩一样涌出来,吓得他一哆嗦,这声音无比凄厉,仿佛见了鬼一样。

“救命!!!”

那天晚上之后,风平浪静,陈铭宇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结果他错了!

陈铭宇冲进林晓寝室时,她正蜷缩在墙角发抖,怀里紧紧抱着她们宿舍的电话座机,睡衣上沾满了灰土,披头散发,神情恐惧。

她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那部红色的三星,不过电池板已经被摔掉了,整部电话分为两截,如同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屋子另一侧的上铺,陈小雪正神情冷漠的倚靠在被子上看书,她应该是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与表情,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与她毫不相干。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

看到陈铭宇,林晓扑到他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像个受到极度惊吓的孩子。

面对着陈铭宇的追问,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今天一大早还不到六点,林晓就给夏萱摇醒了,夏萱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运动装,还扎了条粉红色的头带,一副全副武装的架势。她在林晓床前一边嘿休嘿休地做着广播体操中的伸展运动,一边问林晓要不要到操场上跑圈。

跑圈当然为了减肥。女孩子都爱好减肥。

林晓一只脚还踩在梦乡里,很舍不得离开,她眯缝着眼睛连连晃了几下脑袋表示不去。于是夏萱就晃晃悠悠地独自出发了。

林晓继续睡,反正是周末,没人管。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手机响了,她迷迷糊糊地抓过来,见有人给她发了条彩信。

顺手打开,屏幕上的小漏斗转了几转,一张图片展开在她眼前,乍一下林晓没看出是什么,她换了个角度再看,这次看清楚了。

那是一张脸,婴儿的脸,满满地占据了整个屏幕。这张脸看上去黏糊糊的,双眼紧闭,但嘴角却奇怪地向上翘起,构成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表情。

一瞬间,林晓感觉到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发出一阵婴儿咯咯的笑声,这笑声天真无邪,但在林晓的耳中却恐怖无比,紧接着,笑声嘎然而止,继而变成一阵虚无缥缈的婴儿哭。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模糊起来,林晓看到屏幕上的婴儿仿佛慢慢地动起来了,他咧开黑洞洞的小嘴,伸出浅灰色的小舌头,这可怕的啼哭声就是这张小嘴里发出的,她觉得握着的也不再是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而是婴儿那具又冷又滑的肉体,那感觉,如同攥着一把死去的蚯蚓……

林晓用尽全身力气把手机甩出去,手机直直地飞向墙壁再反弹出去,像一只中枪的死鸟一样跌落在地上,一分为二。

随着那声断裂的脆响,那可怖的婴儿脸连同令人魂飞魄散的哭声一道消失了。

这时候她才想起给陈铭宇打电话,幸好座机就在旁边,如果再离得稍远些她是不敢去拿的。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听完之后,陈铭宇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明明就是个玄秘的灵异故事嘛,怎么可能发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他弯腰捡起那个手机,扣上电池,随手按下开机键,屏幕闪烁起一阵淡蓝色的流光,居然启动了,这手机还真结实。

收件箱中的确有一张新图片,和林晓描述的一样,是一个婴儿的面孔特写,挺可怖,足以令女孩子们玩命尖叫了。

陈铭宇看了看发信人的名字,只是个开头的陌生号码,回拨过去,关机。

他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这部手机,忽然心中一动,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林晓的号码。等待了几秒后,手中的电话果然有了反应,先飘出一阵婴儿的笑声,过一会儿转为啼哭声。进入菜单里的铃音选项,不出他所料,自定义铃声一栏多了一条新铃音,正是这一条。

陈铭宇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射向了陈小雪。

陈小雪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魂儿已经飘到手中那本书里去了。

陈铭宇开门见山地问同寝室的老王:“陈小雪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老王家与陈小雪家同住一个小区有二十多年了,那是市机械厂的职工宿舍区,陈小雪的父母在世时,与老王父母同是机械厂这台大机器上的零部件,不同的是,陈小雪的爸是发动机,官居副厂长,老王的爸只是颗螺丝钉,是个小小车工。但两家同住一个小区里,已经有多年了,用老王的话说:那是青梅竹马啊!

陈小雪父母出车祸的事就是老王给透露出去的。

这次,老王有点不想回答陈铭宇的问题。

他把头摇得像个螺旋桨,闪烁其词地说:“别提人家那事儿了,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瞎说不好。”

一同住了三年,陈铭宇太了解老王了。

陈铭宇只好请客。

校门口的小饭店里,一个糖熘里脊,一个排骨炖豆角,一个尖椒炒土豆,就把老王拿下了。

老王有点喝高了,舌头有点短,但发音不清并不妨碍他向陈铭宇讲述陈小雪父母的死因,而且讲得还更详细。

原来,四年前的一天晚上,陈小雪父母开着一辆桑塔纳从朋友家回来,路上被一辆卡车撞下河堤,肇事的司机开车逃逸了,陈小雪的父母都被卡在座位里,动又动不了,也没有人发现,结果硬挺了一夜,快天亮时才因为流血过多死去,如果那个司机有一点良心,救人或者报警,他们两个根本就死不了。

陈铭宇的脑子里豁然开朗,一些细节忽然像蛛网般联结起来,他终于想通了。

他把老王一个人扔在那里,自己直奔女生宿舍楼而去。

陈铭宇进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林晓、夏萱、陈小雪都在床上看书,屋子里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林晓和夏萱挤在靠门的下铺看《丽人》,只翻页,不说话。

没人规定不许说话,可好像就有种无声的力量在压制着林晓,她一出声就觉得心里发虚。

陈小雪则躺在对角的上铺,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上去像一尊苍白的骨雕。

看到陈铭宇走进来,林晓很诧异:“你怎么来了?”

陈铭宇没回答,他信步走到陈小雪的床前,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嘲讽的说:“你的戏导得挺像那么回事嘛,如果去做导演,一定能得奥斯卡!”

他打算主动发起攻击,像豹子一样一口咬住陈小雪的喉咙,让她无法躲闪,乖乖就范。

可陈小雪仿佛没听见一样,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别跟我装神弄鬼了。”陈铭宇忍无可忍,高声叫喊起来。

林晓很紧张,大声喊他:“陈铭宇,你干嘛?”

夏萱则不知所措地直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是茫然。

陈铭宇一口气的说下去:“你不要再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在搞鬼。林晓那件事你看见了吧,那天晚上你目睹了全过程吧?”

碍于夏萱在场,陈铭宇没有点明林晓骑车撞人,只以“那件事”来指代。

“林晓从家里回来那天晚上,只有你们俩在寝室,你还神神鬼鬼地不开灯,接着林晓就听到婴儿的哭声,她以为是鬼,哪有什么鬼,就是你在捣鬼。”

“今天早上,又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同在寝室,怪事就又发生了,没那么凑巧吧?不过你那点伎俩也太小儿科了吧,是在网上下的小孩哭声吧?你什么时候把它输到林晓手机,设置成铃音的?应该是昨天半夜吧?昨晚上点多我还给林晓打过电话,当时她的手机挺正常的,是半夜里你动的手脚吧?”

“早上,你看到夏萱出去跑步,寝室里只剩下你和林晓两个人,就给林晓发了那张婴儿脸的图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也是网上的吧?你知道她这两天精神恍惚,看到图片肯定会往鬼魂上想。这时,你再拨打她的电话,让那个铃声适时地响起,把她吓个半死,看她害怕的样子你感觉很爽,是吧?”

“你是个心理变态的女人。你父母死了,我们为你难过,但那与林晓有什么关系,要怪你应该怪那个司机,是他害死了你的父母,有本事你去找他呀!!”

陈小雪一直一声不响地听着,直到最后一句话,她突然被激怒了。

她猛地坐起来,对着陈铭宇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别提我的父母,别提我的父母,你给我闭嘴,闭嘴——!!!”

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表情既痛苦,又可怕。

她继续喊:“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其实你知道什么呀?你以为你说得都对?对什么呀?你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这时候的陈小雪,与平时相比,反倒更像个正常女孩子。

陈铭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陈小雪要不是个女的,他早动手了。

“有胆子做,别没胆子承认。”他讥讽地说。

陈小雪剧烈地喘息了一阵,又恢复了一贯冷漠与平静,最后说了一句:

“你随便怎么认为,这是你的事。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造孽,就得接受惩罚。”

还不承认?还恐吓我?陈铭宇都要气爆炸了。

他指着陈小雪的鼻子丢下一句狠话,“我警告你,别在搞晓晓,如果她有事,我跟你没完。”

说完,他一脚踹在床架上,摔门而出。

林晓则愣在床上,陈铭宇的话,她好像听懂了一些。

她偷瞄了一眼陈小雪,觉得自己应该恨她才算正常,可她恨不起来,她的怕比恨要多得多得多。

陈铭宇坐在林晓床前,一声不吭,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又来了,他恨恨地想,距离上一次,还不到两天。

他刚警告过陈小雪,在他看来,她应该有所收敛,林晓不会再受到类似前几次的惊吓了,谁知道林晓又出事了。

林晓刚刚苏醒过来,看样子似乎就要崩溃了,她狂乱地挥舞着双手,一直在哭喊:“不是幻觉……他是真的幽灵……他就在那,我看到他了,我还摸到了他……皮肤像死人那么冰凉……”

她面无血色,喊叫不止,陈铭宇能做的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半小时前,他接到了夏萱的电话,夏萱哭唧唧地说林晓出事了。他赶到时,林晓正直挺挺地躺在水泥地上,人事不省。

陈铭宇把她搬到床上,她软得像一团棉花。

他想起电视剧里某个角色昏倒了,旁边的人就会紧掐他的人中,然后那个人便会悠悠醒来,开口说话。于是他也手忙脚乱地胡乱掐了两下,没想到居然有效,林晓真的醒了。

原来电视剧里也有不是瞎编的地方。

醒过来的林晓脸白得像一张纸,不光是脸,还有嘴唇,毫无血色,而且不停地哆嗦。睁开眼睛,她喃喃自语:那不是幻觉,幻影是摸不到的,但我摸到他了。

然后她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

陈铭宇沮丧地想,要么林晓疯了,要么就是真的见鬼了。

十一

林晓恍惚地叙述,把时间带回到一个小时以前。

黄昏降临,林晓抬起头,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把窗前的桌子染得通红,寝室内,明与暗两种调子阵脚分明,窗前亮得刺眼,而靠近门边的角落一带却早就融入黑暗,显得模糊不清。

林晓此时心情放松,三天前,陈铭宇的推断彻底扫清了她心底的阴霾,她终于相信那个婴儿的鬼魂并不存在。

那只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女人对她的作弄,看着她没命的哭叫来获得精神上的快感。

林晓恨陈小雪,但更多的是怕,如果夏萱不在寝室,她是万万不敢回去的,夏萱一出门,她也会尾随着出去,她一分钟都不敢同陈小雪单独在一起。

林晓转头看了看夏萱,她正坐在床沿上,两只脚垂下来,悠闲的荡来荡去,仿佛在她前面的不是一片虚空,而是一条哗哗流淌着的溪水。她手持一面精致的小镜子,呲牙咧嘴的挤着鼻子上的几颗粉刺,不时还唉哟地叫唤一声,那是她把自己挤疼了。

陈小雪不在寝室里,这令林晓感到难得的放松。

这里的夏天不仅炎热,而且有些憋闷,她觉得脸上有些发黏,起身到水房洗了把脸,清水掠过,她觉得皮肤不那么紧绷了。

她走回寝室,刚想把水盆塞进床下,接下来就仿佛被定住了。

他—又—来—了!!!

那个婴儿,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中央,离她还不到两米远,林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的出现毫无预兆。他那有些发黑的小脸微微仰起,一双红色的小眼睛凶狠的瞪着林晓,两只小手死死的扒在地上,像一只凶悍的豺狗崽,仿佛就要一跃而起的扑向她。

林晓想起了那个噩梦。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转身逃走。

这时,陈铭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些幻觉的确很逼真,跟真的一模一样,但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只是心理作用。”

林晓突然镇静下来。

没错,是幻觉,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他是假的,是个幻影,看上去他在那里,实际上他不存在,他只存在于我的脑子中。

她用余光瞄了瞄夏萱,夏萱还在那里若无其事的照镜子,这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她的想法更坚定了。

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根本没有,对,肯定是幻觉,肯定是。她心底陡然澎湃出一股力量,这力量令她勇敢起来。我要战胜他,这个心魔,否则他将永远缠着我,她这样告诉自己。

林晓做出一个从前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举动。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向地上的婴儿摸去,同时有些挑衅地对自己说:我要证明给你看,他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她真真切切地摸到了他,她摸到他的小脸,像死鱼的鳞一样又凉又滑,除了冰冷,手指还感到一丝粘稠,同时她闻到一股不可名状的奇怪味道,正是他身上发出来的。

他就在那儿,根本不是幻觉。

林晓仿佛遭到了重重一击,她尖叫起来,像被蛇咬了般跳到一旁,死命抱住了头。

“夏萱!夏萱!夏萱!”她没命地尖叫着,用变了调的声音冲着夏萱嚎叫。

她看到夏萱正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眼里满是迷茫。

她继续喊,指着地上,拼命喊:“夏萱!夏萱!”她像只被人狠狠踩住爪子的猫。

夏萱仍旧是迷惑的表情,迷惑地看着林晓。

她的表情告诉她,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看不到他。

她看不到他?

她看不见他!!!

林晓如遭雷击,她彻底绝望了,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大喊:他真是个幽灵,是个鬼魂,陈铭宇你骗我。

接着,她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顷刻间就把她湮没了。

十二

陈小雪?

又是她干的?

听完林晓的叙述,陈铭宇马上条件反射地弹出这个念头来,但转念就给他否掉了。因为林晓说她摸到了那个婴儿。

真的摸到了?不会真的存在着一个婴儿吧?

而且,这是个只有林晓一个人能看得到的婴儿?

有这样的东西吗?

如果真有,那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陈小雪一个普通女生,就是心肠再坏,总不可能会妖法吧?她总不能凭空一指,就变出个血淋林的婴儿来吧?

除非她不是人,是个女鬼女巫女妖精。

但这怎么可能呢!!!现在可是大白天。

陈铭宇的头大了,上次他几乎已经确信无疑是陈小雪搞的鬼,那些推断完全说得通,可这次……

那天陈小雪并没有承认他的指责,他以为是她硬扛着不认错,可现在陈铭宇有些动摇了,也许真的冤枉了她呢?

可她为什么又说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显是她知道些什么嘛!

一切都乱套了,陈铭宇有些发蒙,他用力地搓了搓脸颊,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他决定重新调查一下前面的事,当然,重点还是那个古怪兮兮的陈小雪。

可如果事实证明林晓头两次惊吓真的不是陈小雪所为,那又该做何解释?

那样是不是就说明这世间真的有鬼呢?

陈铭宇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调查了三天之后,陈铭宇郁闷地发现,当日他口若悬河的推断已经站不住脚了。

他发现了两条重要的新情况。

其一,林晓返校那天晚上,陈小雪并没在寝室,最起码林晓听到哭声时,她不在那。

那天陈小雪回家了,这是老王亲口跟陈铭宇说的。

那天是老王生日,老王记得清楚着呢,他一张嘴就准确地指出那天是星期六,他说那天***给他红烧的排骨,还酱了个肘子,他还回味说,我妈那排骨烧的,不比国宴的大师傅差。

他的表情陶醉,好像他真吃过国宴似的。

接着老王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

那天晚上点半,老王到小区门口的超市给他爸买啤酒,看到陈小雪也在里面买东西,手里还拿着几包康师傅方便面。

点半,那正是林晓第一次听到婴儿哭声的时间。

陈铭宇不放心的问:你肯定没有看错人?

老王很不高兴,没好气地说:“我们从小学起就在一个班,青梅竹马啊,就是把她的骨头做成标本,我都能认得。”

陈小雪家虽在本市,可学校地处郊区,一个东北,一个西南,最起码相距十几公里远,如果真是陈小雪做的,除非她会飞,会瞬移,或者会分身术才能行。当然理论上还存在着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世界上有个跟陈小雪一模一样的女孩,并且还跟她住一个小区。

可这怎么可能?

其二,陈小雪的手机款式很老,根本没有发送彩信的功能,那张图片与她无关。

赖以支撑陈铭宇对陈小雪嫌疑推断的两条重要论据灰飞烟灭,整个推理也随之土崩瓦解。

陈铭宇的一切努力和工作都归了零,再次回到起跑线。

他觉得自己真的走进死胡同里,前后左右都是墙,惟独看不见光。

十三

陈铭宇很努力地想解开事实真相,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一场悲痛彻底摧毁了他的好奇心。

一天前,林晓再次遭遇了那个婴儿。

她半夜醒来时,他就稳稳地趴在她胸口上,一双眼正阴森森地对着她的眼,林晓觉得后脑上仿佛被一柄铁锤猛击了一下,颅骨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她浑身抽搐起来。

她挣扎着从床上滚落到地上,十根手指紧抠着水泥地面,嘴里嘶哑地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接着便不再动弹了。

在医院昏迷了两天后,传来她的死讯。

脑淤血。

十四

午夜的林晓寝室。

林晓已经被抬走了。

围观的女生们都已散去,寝室里一片凌乱,像遭了劫。

陈小雪和夏萱面对着面。

她们……居然在聊天?

是的,是在聊天,只不过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怪怪的。

“功夫不负苦心人,恭喜你终于大功告成。”陈小雪语气还是那样冰冷,听起来并不像揶揄,可也不像祝贺。

夏萱却笑得很甜:“看来你好像知道得还不少。”

陈小雪冷冷道:“我知道月号那天晚上你也在场,你比我先目睹那件事儿的。”

夏萱点点头说:“没想到你还挺善良,我看到你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救了他们母子一命。”

陈小雪不置可否地说:“你不应该利用我做你的盾牌。”

夏萱笑得更加灿烂了:“你说说看,我怎么利用你做盾牌了?”

“林晓从家里回来那晚,你熄了灯,躺在我的床上,用随身听放出事先录制好的婴儿哭声吓她,她一跑出去,你就叠好我的被子,躺回到自己床上。”

“你的推断挺靠谱儿的。”夏萱点了点头表示赞赏,“我的本意是让林晓以为是鬼魂在纠缠她,但凡事总要留一条退路,万一被她看穿里面有人为的痕迹,我不愿意她怀疑到我头上。”

“第二次,半夜你拿了林晓的手机,把下载好的那段音效传进去,设置成铃声。第二天一早,你假装出去跑步,换了张新卡给她发送了那张图片,然后又拨了她的电话,让铃声响起来吓她。”陈小雪的语调仍旧波澜不惊。

“我不在现场,即使他们起疑,也会认为是你。”夏萱看起来很得意,“那再接下来呢?”

“这两次对你来说仅仅是铺垫而已,真正的杀手锏是那具婴儿尸体。”

夏萱摇摇头:“错了,那不是尸体,只是个道具。我找了半个多月才买到,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太像了。”

“然后你一次把它放到寝室的地上,一次放到她肚子上。”

“不是肚子,是胸口。”夏萱笑着纠正。

这时,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林小雪:“既然你全都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我呢?”

对这个问题,她的确感到很是疑惑。

“你相信有报应吗?”陈小雪把头转向黑漆漆的窗外,幽幽地问,“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林晓的确遭到报应,她伤害了别人,又见死不救,造下了罪孽,所以老天就假你之手,责罚了她,我为什么要揭发你违反天意呢?”

说完,陈小雪把目光转回夏萱:“这是我的理由,可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夏萱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可怕起来,像换了另外一张脸:“你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我爱陈铭宇!我爱他!从入学第一天起,我就已经爱他了,他那么帅,我这辈子怎么都要嫁给他,谁跟我争,我就让她没有好下场。林晓凭什么?就凭她的脸蛋比我漂亮?”

她“咯咯”地狂笑起来,像疯了一样。

十五

得知林晓死讯时,夏萱还是有些愣神,她并没想吓死她。

她打算把林晓的精神搞出点小问题,迫使她休学回家,结果她却死啦?!

夏萱枯萎了,晚上,她也开始做噩梦了。

她总梦见林晓。

没过一个月,陈铭宇身边多了一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女孩,她叫许佳佳,是英语系公认的系花,她填补了林晓留下的空白,成了陈铭宇的新任女友。

夏萱仿佛在一夜之间又恢复了神采。

一天,许佳佳接到一个陌生女孩的电话,说有重要的事儿想跟她谈谈,约她晚上点半在一教的露台上见面,不见不散。

一教学楼是学校的最高建筑,七层,二十五米高。顶上是个露台,边缘围着圈一米来高的铁栏杆,平日里通向上面的小门锁着,但旁边有扇窗户是开着的,经常有学生跳窗户上到露台去闲玩儿。

许佳佳挺好奇,就去了。

她有些笨拙地爬过窗户上了露台,凉风习习,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

天黑了,远处宿舍楼的灯一盏盏亮起。许佳佳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点半了,可那个女孩还没来。

她有点不高兴,心里想再等分钟,不来她就走。

她挺无聊,就站在栏杆边上抬头看星星,她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也不怨她,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一只猫匍匐着挪向老鼠,一般人是很难注意到的。

那声音马上就到她身后了,她还浑然不觉。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就响起在她耳边,她一激灵,猛地转回头,吓呆了。

离她不到半米远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正侧身对着她,可以看出是个女孩,刚才那声惨叫就是她发出的。此刻,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直盯着那个窗户的方向。很明显,她蹑手蹑脚地靠近许佳佳,试图要对她做些什么,就在她要下手时,她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受到了惊吓,停住了。

她要对我做什么?

她又看到什么了?

许佳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她也差点尖叫起来。

那个作为入口的窗户下,黑暗中,正站着个一身白裙的女孩,她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部分脸,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个女鬼。

那女鬼开始一步步的逼近,越来越近。

许佳佳看到身边这个女孩的脸色变得惨白,没命地大叫起来:“别过来……别过来……晓晓……我错了……别过来……”

突然,她发出一声仿如临死者的哀号,眼睛里的光彩倏地消失了,短暂的寂静后,她突然开始呵呵的傻笑起来。

“嘿嘿……林晓……嘿嘿嘿嘿……我也是鬼……我不怕你。”她手舞足蹈起来。

许佳佳知道,她疯了。

她恐惧地看着那个女鬼,不知道她会对自己做什么。她听天由命了。

这时,那个女鬼站住了。

她面对着许佳佳,一伸手竟然把头发取下来,露出一头整齐的短发来。

原来她带着假发。

她不是鬼。

她脸色苍白,眼里闪着冰冷的光芒,缓缓对许佳佳吐出四个字:她要杀你。

接着转过身,敏捷地跳过那道窗户,消失了。

许佳佳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没力气爬起来。

十六

陈小雪静静地坐在寝室里,她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那天晚上,夏萱也亲眼看到那个孕妇被林晓撞倒在冰冷的马路上,血流满地,生命垂危,可她却无动于衷。在陈小雪看来,这种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无论是她,还是林晓,都如此,对于夏萱仅仅变成疯子已经算她运气好了。

她早就想对林晓动手,可没想到半路里竟杀出个夏萱来,她不得不承认,夏萱做得很漂亮,所以,对付夏萱,她努力让自己做得更漂亮。

夏萱对林晓用了婴儿,陈小雪就对她用了林晓。

她们都怕鬼,是因为她们心里有鬼。

她毫不自责。

她坚信,这一切都是报应。

这时,有人敲门,她起身开门。

门开了,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站在门口。

她平静地想,没想到她自己的报应这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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