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故事

小燕子穿花衣

故事词典 gushi.cidiancn.com

阅读: 575

刚从幼儿园接回小孙女,已是气喘吁吁,额头冒汗。擦了一把脸,倒上一杯茶,仰靠在沙发上,正想吐口气,小孙女却一下子扑到怀里,摸着我的胡子说:“爷爷我们今天学了一首新歌,我唱给你听好不好?”还没有等到我答应,小孙女像只小免子,连蹦带跳到了茶几对面,两只手拉着裙子的下摆,扎着两只粉红蝴蝶结的小脑袋稍稍往旁一偏,煞有介事地演唱了起来: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多么熟悉的歌声啊!我喝了一口茶,看着面前仍在装模作样地演唱的小孙女,听着这稚嫩的童音,我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孩童时的懵懂、顽劣,以及当年与这首歌曲的词作者——王路先生的短暂交往,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十二岁那年,“文化大革命”在全国各地开展得如火如荼,轰轰烈烈。学生不再上学读书——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了。母亲怕我在城里跟着大孩子学坏,就把我送到了我外婆家——长江边上一个偏僻的小村子。

离开了城市的喧闹,来到山清水秀、绿水环绕的农村,解除了禁锢的我 ,一下子像从笼中放飞的小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孩童的劣性像洒上了发酵粉的面团,慢慢地膨胀起来。三天以后,我就成了村子里的孩子王,一帮小喽罗跟着我前呼后拥,吆五喝六,偷瓜摘果,上房爬树,闹得外婆家鸡飞狗跳,简直是瓦岗寨上的“混世魔王”程咬金现世。

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不识字,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哪里经得住我这“混世魔王”闹腾,于是交给我一个任务——放牛。原本外婆是想用放牛来拴住我不至于再到处胡闹,没想到外婆的这招不仅着实让我过了一把“混世魔王”的瘾,也成为了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放牛的我,身骑“高头大牛”,头戴柳条帽圈,腰插柳枝宝剑,一出村两脚一叩牛肚,牛便“得得”地小跑起来,左手带住牛绳,右手拔出柳枝宝剑,在牛屁股上反手再抽一下,那牛便撒开四蹄一路狂奔,快活得牛背上的我摇头晃脑,前俯后仰,“咿咿呀呀”一阵欢叫,引得村里的一班小喽罗跑回去眼父母亲哭天喊地——要放牛!

小喽罗们的父母也经不住闹,天一黑,丢下饭碗就去找队长,就为一件事——要放牛!缠得队长没办法,只好决定由我一个远房的大舅带着我们这帮“猢狲”放牛,并给我们约法三章:一要听大舅的话;二要把牛放好,不准瘦;三不准骑着牛跑。小喽罗们一阵欢呼:别说是约法三章,就是叫叩头都行。连夜我们由步兵变成了骑兵,人人都有了坐骑。

每天吃完早饭,一行十几头大角水牛背上坐着一群顽童,有二人共骑一头的,也有三人共骑一头的,你搂着我的腰,我搭着你的背,一路欢笑,浩浩荡荡,甚是壮观。到了长江边的河堤上,各人麻利地溜下牛背,挽好牛绳,让牛自由自在的吃草。看牛是大舅的事。顽童们便在我的率领下,一路“冲呀!杀呀!”的钻进了堤下的杨树林,开始了永远也做不完的游戏。

从外婆村到江边大堤约有二里多路,要经过当时的县高中,高中早就已经停课了,学生和老师大多都回到四十多里外的县城去“造反、闹革命”去了,校园显得冷冷清清的。学校的围墙外有一片菜地,绿油油的,很是可爱,尤其是已经长大了的包菜,在绿叶的护持下露出了一个个圆圆的菜心,就像摆着一地的足球。我们的牛队经过时,偶尔能看到一位头带草帽、左手扶犁、右手扬鞭的老人在驱使着一头水牛耕地。大舅说他叫老孙,是学校的农工,这菜都是他一个人种的。

虽说骑牛威风,放牧好玩,“打仗”刺激,“斗鸡”惊险,但十天八天后,我和小伙伴们就觉得寡淡无味了,总想玩出点新鲜花样来,我的眼珠子一转盯上了老孙种的这块菜地。我把大伙招集在一起布置任务,决定第二天大闹包菜地!

第二天上午,我们和平时一样如期把牛放到河堤上,交给大舅看管。又是一阵“冲啊!杀啊!”的呼叫声响起,不过这次不是冲向杨树林,而是翻过河堤来到了学校的菜地。我先探头探脑、蹑手蹑脚地朝四处一看,天赐良机——老孙不在!只有远处一个老头在塘埂上放牛,一顶破草帽盖住了他的头和脸,手上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半天了头都没有抬一下。我小手一挥,躲在石头后的小伙伴们“呼”的一声冲进了菜地。“二娃”从口袋里掏出了鞭炮,恭敬地交到我的手上,我从口袋里拿出了火柴,叫小伙伴们先退后,找个地方趴下来,我自己猫着腰将一个炮仗插在包菜的正中心,划着火柴,点着引线,转身撒腿就跑,大伙儿趴在地上静静地盯着包菜,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得一声闷响,包菜的碎片随着一股细细的青烟飞上了天,“哦”!的一声我们从地上爬起身,撒开脚丫子朝炸了的包菜跑去,那场景就像是几年前我国爆炸的第一颗原子弹!

包菜的正中心炸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四周被火药熏得发黑,一股淡淡的白气从洞里升起。“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小家伙们一阵叽叽喳喳的请求。我如法炮制,又是一声闷响,又是一个冒着热气的洞。“我也要来一个!我也要来一个!”小伙伴们各自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柴,伸着小手朝我要鞭炮。分到了鞭炮后,小伙伴们学着我的样子,在我发出的“装药”、“点火”、“快跑”的口令下,接二连三的闷响传来,一团一团的碎片飞起。小伙伴们高兴得又是拍手,又是跳脚,一齐欢呼“再来!再来!”于是新的一轮爆破又重新开始------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一个低沉的声音发出一连串的提问。正在兴头上的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站在身后,我吓得一楞,抬头一着,正是刚才在远处放牛的看书人,破草帽仍然向下搭拉着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在我的眼里,他太高,太瘦,不知道是右手拿着的那本厚书太重还是怎么的,他的肩膀往右边倾钭,显得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尽管他不是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我们还是吓得作鸟曾散。等到跑远了,我才回过头来,看书人还蹲在那里,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一动也没有动,就像地边的一座雕塑。

农村的夜好像比城市里的来得早,天一黑,外婆就叫我睡觉,大舅却带着老孙来了,外婆拖过一条长凳叫老孙和大舅坐,在鬼火样的煤油灯光下,老孙坐到长凳的一端,不说话,头低得差不多碰到膝盖了,大口大口的烟不断从他口里吐出,一会儿他的头就被吐出来的烟雾罩住了。大舅没有坐,站在老孙的旁边,把我白天的“创举”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外婆。大舅边说我边退缩,大舅说完我也退到了外婆的背后。烟雾中的老孙缓缓地说:“多好的一地菜呀!那可是我一个冬天的血汗啦!可惜了!太可惜了呀!”那声音不象是来说事,倒象是一个老人突然失去爱子后身心麻木、万念俱灰的独自喃喃絮语。外婆把我从背后拉到老孙的面前像是她自己做错了事似的低声说“真是对不起呀!老孙,你看值多少钱,我赔给你!”老孙慢慢地坐直了腰,又点上一根烟,仍然是缓缓地说:“赔就算了,我只是觉得太可惜,-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才过来的,孩子还小,不懂事,不要难为他。”顿了顿,老孙又对外婆说:“大姐,找个人教孩子读几句书吧!野惯了就怕长大了不成材呀!”

老孙走了,外婆真的没有为难我,只是静静地在我的床边坐了半夜,这一夜我老做梦,一会儿是炸包菜,一会儿是老孙,还有那个戴破草帽的看书人。快天亮时竟梦见自己骑着大水牛飞上了天,牛一发狂把我从背上颠了下来,吓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二天,我还是骑在牛背上去江边放牛,路过给我们带来快乐、给老孙带来痛苦的菜地,一夜之间菜已经看不见了,见到的只是一片被犁过的黑黑的泥土。昨天见过的那位看书的放牛人牵着一头水牛站在地边,还是戴着那顶破草帽,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还是拿着那本厚厚的书,只不过没有看。牛站在他的身后静地嚼着从胃里反刍出来的草,看来他们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了。

看书人跟着我们来到河边,和我们一样放开牛,不仅跟我们一起玩游戏,还给我们讲故事,从他那里我知道了武松打虎、鲁智深大闹野猪林、林冲雪夜上梁山、诸葛亮草船借箭、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阿斗------晚上我还把我学到的故事讲给外婆婆听。 我双手往腰里一叉:“话说那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听得外婆哈哈直笑,连连夸我长了本事。

为了讲好故事,白天我像一块放进水里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生怕听掉了一个字。晚上我又像往外挤奶的奶牛,生怕讲露了一句话。一段时间下来,我已经能口齿伶俐,吐词清晰,反应敏捷,声情并茂地讲出好几段故事来。外婆家门前也成了村里人晚饭后的好去处。

三个月后爸爸和妈妈来看我,见到我给这么多的大人讲故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二天,爸爸去了一趟学校,回来后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说:“儿子你知道给你讲故事的人是谁吗?他是大名鼎鼎的王路老师!他是《小燕子穿花衣》这首歌的作者,他还写了小说《王老汉种瓜》呢!”小说我不知道,但“小燕子”我却很喜欢,那是我很小的时侯妈妈教会我唱的。原来这个看书的放牛老头这么有本事。当天晚上,我在心里萌生了也要做一个像这看书的放牛老头一样有本事的人。

爸爸和妈妈走了,我继续过着每天快活地放牛、听王老师给我讲故事的生活。我又知道了李白、杜甫、白居易,还知道了孔子、孟子、庄子。我开始能看懂王老师拿给我看的一些书了,渐渐地我明白了许多原来根本无法弄通的道理。知道了许多古代的,现在的,中国的,外国的事情。

几个月以后,突然王老师不来放牛了,一天没来,第二天也没有来。我叫大舅找老孙打听才知道王老师被造反派押到县城去了,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还被打断了两根肋骨。

不久爸爸把我接回了城里,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王路老师。不过我身上顽童的劣性渐渐地收敛、消逝了。从此爱上了读书,爱上了学习。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第一批考取了大学,毕业后远离了故乡,但我深深地怀念把我由一个顽童引上人生正轨的王路老师!我将会把“小燕子穿花衣”这首歌珍藏在我的音乐夹里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直到永远!

分享故事给亲友.

下一篇:苦涩的童年(一) 下一篇 【方向键 ( → )下一篇】

上一篇: 多子未必多福 上一篇 【方向键 ( ←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