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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仓想进敬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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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仓想进敬老院也是万般无奈。宗仓兄弟三个都是“光棍”,不是他们不愿娶,也不是有生理缺陷,根本原因就一个字:穷。兄弟三人一年到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从土里刨出的粮食只勉强裹腹,过年想买件新衣服都困难,哪还有钱娶媳妇?开始时,老大还有结婚念头,红着脸吞吞吐吐把这意思告诉了瞎眼父亲——父亲眼疾是母亲病故那年哭瞎的,父亲面无表情叹息,说儿呀你还是先摸摸米缸吧。就这么一句话,让他们兄弟三人彻底断了结婚的念头。宗仓年轻时到是有次机会。那是年冬天的夜晚,在大食堂做饭的宗仓顶着风雪回家时,见地下躺着一个人——那时路上饿死人是常有的事,宗仓正准备走过去,传来那人呻吟声,他蹲下来一看,是个年轻女人,二十岁出头的他几乎没犹豫,抱起她就往大食堂跑,从锅里盛出一大碗稀饭。那女子喝下后脸上有了红晕,说你是好人,我跟你走。宗仓心动,就真的把她带回家。开始父亲高兴,想一分钱不花就有了儿媳妇,多合适多划算。后来父亲晓得那女人已经有丈夫了,便坚决不同意,说宗仓你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干缺德事。那女子跪着求宗仓,说“我不愿意走,我走了就会饿死,我要嫁给你。”可宗仓还是流着眼泪将她送走了。宗仓不会说大道理,不会说趁人之危这类话,但他心里明镜似的,人家的老婆怎么能霸占呢?哪知道这一风格就再也没有了机会。但宗仓并不后悔,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件事处理得对。 可宗仓绝对没想到若干年以后,也就是他的父亲病故不久,大哥二哥也相继去世,而且哥俩得的是同一种癌症,死得都极痛苦。这样,宗仓就成了孤家寡人,出门一把锁,回家一盏灯。孤独到是次要的,关键是六十多岁的宗仓明显地感到身体大不如从前了,时时担心自己会一觉睡过去了还没人知道。 好心的村民们怂恿他找乡政府,说你最符合进敬老院的条件了,你要是都进不去,那谁都不符合条件。有的村民说完还拍拍他的肩膀,加重语气说你应该找,马上去找。 宗仓想了想,就硬着头皮第一次走进乡政府。习惯了走田坎的宗仓走在水磨石长廊上有点怕滑倒似地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心里发怵。他不晓得应该进哪间办公室应该找谁。穿着寒怆的他走在大楼里很扎眼,他没找别人,别人到先问他了:“你是干嘛的?”宗仓吓了一大跳,连忙躬下身子说:“我、我找敬老院。”那人听了一挥手:“出去!神经,敬老院又不在这。”宗仓也觉说错了,赶紧改口说是想进敬老院。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问:“你是哪个村的?带证明了吗?”宗仓摇头。那人不耐烦了,说“你连证明都没有,怎么可能进敬老院。”宗仓明白了,连连点头感谢,说“我回去就办回去就办。”宗仓像是看到了进敬老院的希望。 村长很同情宗仓,村长对宗仓说:“开证明不费事,我可以马上开给你。只是开了也是白开,想进敬老院的农民多得老鼻子了,乡政府不可能给你办。”宗仓一听傻了,问:“那怎么搞?”村长边挖着鼻孔边说:“你得出点血,请那帮狗日的好好吃一餐,我再帮你美言几句,看中不中。”宗仓听了,想了一下说:“中,我出钱,村长你出面。我有三百多块存款呢,全给你。”村长叹息,说“你也不容易,就给二百块吧,钱不够我再想想办法。”宗仓二话没说,赶紧回家从枕头里面摸出包了好几层的钞票,沾点吐沫数了又数。宗仓想多给二十块,都拿到手里了,想想又放了回去。宗仓晓得这些钱都是从土里一锹一镐挖出来的,真正血汗钱。 钱给了村长后,宗仓就开始美滋滋地想:说不定明天就能进敬老院了!到了那儿就衣食无忧了,不用再下田干活了,也不用再担心一觉睡过去都没人知道了,没事就晒晒太阳看看电视,哎哟,没想到我宗仓这辈子也还会有这么幸福的活!

几天后,村长拿着一张纸严肃地告诉宗仓:“该办的我都去替你办了,余下的就是具体手续了。你把村里证明带上,找乡政府刘助理员办一下就全妥了。” 宗仓颤抖着双手接过证明,认真仔细地叠好,然后小心地揣进内衣口袋,目光湿润地望着村长,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我、走了。” 一宿没睡踏实的宗仓第二天一早就揣着证明满怀希望地走进了乡政府。他这天的感觉比第一次来要自信多了。他心想,你们都吃过我的了,给我办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我还有什么担心和害怕的?哪想到宗仓好不容易找到刘助理员后,人家只看了一眼证明,就说“你回去等消息吧。”只一句话就要把他打发走。宗仓一听急了,连忙问:“你们吃、吃得还好吗?”刘助理员一听,莫名其妙,拉着脸问:“什么吃得好?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你、没事吧?先回去,一有结果会告诉你,我这忙着呢。”刘助理员说完就走出办公室将宗仓一个人晾在了那里。宗仓那点可怜的好不容易才树起的自信一下子消失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 像是被迎头一棒打昏了似的宗仓回家后就觉浑身不舒服,一头栽到床上就起不来了。他不知道究竟错在什么地方?是钱少了吃得不好还是吃得次数不够?如果把余下的一百多块再贴上,会不会有效果?假如把这些年辛苦攒的几个钱全用完了还是进不了敬老院,那该怎么办?退一步说,如果不再找了也不再出钱了,乡政府会研究自己的事吗?还能进敬老院吗?宗仓脑袋都想疼了,最后还是决定再去一次乡政府。 这时村长来了。村长推门进来时,宗仓正躺在床上。宗仓抬起头见是村长,委曲得直想流泪。村长很关心地一步跨到床前问:“怎么啦怎么啦?在饭桌上不是都跟他们讲好了吗?没办成?操,这帮狗日的也太狠心了,肯定是嫌吃得不好嘛!那餐饭我贴了多块,那些人胃口也太大了,太过份了。宗仓你别伤心,我们一起再想想办法。” 宗仓流下感激泪水。说:“村长,怎么能让你破废呢?那多块我、我这正好够数,我给你。”他从枕头底下又摸出布包,抖抖擞擞地数了数,不好意思地说:“还少、少十多块。” 村长大度地手一挥,算了算了,“我们俩有必要算那么清楚吗?”说完,从宗仓手里拿过钱数都没数就塞进口袋。 村长走后宗仓挣扎着爬了起来。宗仓开门一看,太阳已经有竹杆高了,明晃晃地耀眼。宗仓响亮地打了两个喷嚏,头也更晕了。他扶着门框才站稳,想吃点什么,揭开锅冷冰冰的,只好拎起破水瓶往碗里倒点温开水喝了,然后叹息着出了门。 宗仓向乡政府走去,走得很慢。宗仓觉得人发飘。田埂上小草开始枯萎,草上面还有点点露水。这条田埂宗仓不知走了多少遍,过去挑一百多斤重担走在上面都健步如飞。现在别说重担了,就是空手往返一次乡政府也气喘吁吁了。他觉得只两天自己就一下老了许多。 这时,村长老婆领着孩子从宗仓后面赶了上来。村长老婆关切地问宗仓:“大叔你这是上哪儿呀?”宗仓说去乡政府。村长的孩子三岁,长得虎头虎脑。孩子回过头望着宗仓天真一笑,然后仰着头问妈妈:“我爸给我二百块钱买玩具就是他给的钱吧?”村长老婆一听脸红一阵白一阵赶紧唬着脸骂:“你这小狗崽子尽胡说些什么!”然后拽着孩子踉跄而去。 宗仓听了一怔,继而什么都明白了,他像被电击了般地顿时感到血液猛地向上直窜,接着缓缓地倒了下去,倒在了他一辈子不知走过了多少遍的田埂上,倒在他赖以生存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黑土地上。开始时他还能隐约听到不远处村长的孩子被母亲痛打了的哭声,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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